金少山二三事 -名家散憶-藝苑芳華-戲曲藝術(shù)

上世紀(jì)三十年代，家父在南京工作。為了彼此照顧，父親把全家人由北京接到了南京。剛到南京，尚未找到房子，就暫時住在秣陵飯店。那時，我剛剛八九歲。

飯店經(jīng)理何瑞生，是家父的“戲友”。南京當(dāng)時有個票房，叫“怡社”。票友很多，而且相當(dāng)有水平，在南京票界頗有名氣。何經(jīng)理住房的外間屋約有四十平方米，墻上掛著各種髯口，周圍擺放著刀槍劍戟等兵器和全套武場?！扳纭本驮O(shè)在這里，何經(jīng)理善操琴，為人非常熱心。

秣陵飯店的后花園，廣植花木。有一高級客房，里外間，前屋為客廳，后屋為臥室。我們?nèi)揖驮诖丝头繒鹤?，一切免費。從花園后門出去，過馬路就是“明星大戲院”。當(dāng)時金少山就在此處掛頭牌演出，還有老生常立恒，青衣雪艷琴（這個名字記不準(zhǔn)確了），武生韓長保，丑韋永茂等。金老板也在秣陵飯店里住。他不拿架子不擺譜，和這些票友、粉絲關(guān)系很好，常到“怡社”來和大家聊天兒。有時候應(yīng)大家的請求，也唱上幾句。他一唱，聲震屋宇，震耳欲聾，果然名不虛傳！金老板在戲院上戲，大都在晚上十一點左右，那時我已經(jīng)上床睡覺，萬籟俱靜。然而我常常在睡夢里被金少山唱醒。聲聲、字字都灌進我的耳朵，而其他鑼鼓場面的聲音則一無所聞，只有大鑼的聲音尚可聽見。足見金老板不僅聲音洪亮，氣灌全場，而且穿墻越脊依然清晰可聞。這絕對是功夫?。∧南瘳F(xiàn)在的角兒登臺個個都帶著麥克。

“怡社”的票友們上臺票戲過癮，常邀請金少山同臺演出，只要他有時間都欣然應(yīng)允。我父親唱老旦，那時他年輕氣足，嗓音高，所以常和金少山唱“對兒戲”。金老板演出經(jīng)常誤場，但是只要他到了后臺，化妝速度極快，無人可比。他的招數(shù)是：三下五除二，把臉大致勾畫好就上臺了，等第一場下來，細致的地方再慢慢找補。上世紀(jì)三十年代。黃河經(jīng)常鬧水災(zāi)，社會各界捐款救濟。每次鬧大水災(zāi)，南京票友界積極活動，組織若干場義演籌集善款，南京名票和當(dāng)?shù)孛娑紵崆轫憫?yīng)。我父親和金少山義演過《打龍袍》。有一次，演出時間到了，金少山還不見人影。那時也沒有手機、PP機，后臺也沒有電話。可是戲院經(jīng)理心里有數(shù)并不著急，他知道金老板時常誤場，早有準(zhǔn)備呢。大幕按時開啟，先上了一出《花子拾金》。劇情是，一個小丑演一個叫花子，拾到一個金元寶，手捧元寶心花怒放，模擬著梅、程、尚、荀各種流派的唱法，大抒胸臆。這出戲既好聽又好看，且可長可短，等后臺發(fā)出結(jié)束的暗號，小丑就借個詞兒草草結(jié)束下臺，接下來再上正戲。再開幕就是金少山和我父親的《打龍袍》了。

金少山的樂子很多，有時也耍弄一下有錢有勢的人。上海的青幫老板杜月笙喜歡京劇，每年過生日都辦堂會，逢堂會必請梅蘭芳、金少山這些名角，請金少山一般都點《霸王別姬》。有一次，我聽飯店里的女眷們聊金少山的樂子，據(jù)說，有一年又快到杜月笙的生日了，金少山把“霸王”的行頭送到當(dāng)鋪，而且要價很高。當(dāng)鋪也明白他肯定會來贖當(dāng)，所以也高價給他。等杜月笙的管事的來請他去唱堂會——《霸王別姬》時，他說：“壞了，我前些日子手頭緊，把‘霸王’的行頭給當(dāng)了，這沒有行頭怎么演呢？”管事的心知肚明，金少山這是成心搗亂，無奈杜月笙已經(jīng)點了這出戲就不能變，只好乖乖地任他“宰”，出高價幫他贖回行頭。這些女眷都是熱捧金少山的，講起這個傳說，快樂非常。我在一旁聽著也手舞足蹈。

金少山除了演戲外還喜歡小動物。他養(yǎng)的波斯貓會吹煙燈，這成了他煙榻上的一景。一天，飯店的花園里來了不速之客，就是金少山買的一只猴，他還雇了一個“把式”專門喂猴馴猴?！鞍咽健泵刻煸诤蠡▓@遛猴馴猴，我們小孩兒很喜歡去看。猴子不聽話，猴“把式”就打它，打得猴子吱吱亂叫，因而俯首帖耳，十分老實。可是，這猴子記仇！一旦金少山來看猴了，它就“猴仗人勢”，趁機報復(fù)“把式”，對“把式”又抓又咬，“把式”當(dāng)著金少山的面不敢發(fā)作，只好忍耐。等金少山走了，這猴子可就倒霉了！“把式”再變本加厲地狠狠教訓(xùn)它一頓。孩子們并不是都喜歡看金少山的京劇，但是都喜歡看“人猴鬧劇”。

以上是我童年住在秣陵飯店里近距離接近京劇大師金少山，看到聽到的一些軼事片段，寫下來以饗熱愛金少山的戲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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