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英印象 -藝苑風景-藝苑芳華-戲曲藝術(shù)

我第一次看雷英的戲，是在天津去年3月舉辦的“張派藝術(shù)展覽演出”期間。那次她演的是《春秋配》。當時雷英剛剛拜了張君秋先生，可想而知，張先生還來不及手把手地教她。據(jù)說，腔是雷英自己從錄音中學的，演出前由蔡英蓮老師給她說了說路子，就這樣，雷英堂而皇之地步入了張派藝術(shù)殿堂。因為了解這個內(nèi)情，看雷英演出的時候，我?guī)缀跏潜е鴮掑兜膽B(tài)度。然而，隨著劇情的進展，我的寬宥漸漸地變成了贊嘆——她的身段規(guī)矩大方，表情生動、細膩，用京劇行話來說，不是那種“小家子氣”。行腔的味道、勁頭、氣口當然不能用張派的標準衡量，但可以聽出她在往張派的風格上靠。應該指出的是，臺上雷英做戲，臺下的觀眾席中卻坐著她的老師張君秋、謝虹雯，還有與張君秋長期合作、對張派藝術(shù)素有研究的劉雪濤、郭元祥、高寶賢、何順信、張似云、郝友等老師，張君秋的眾多弟子也在其內(nèi)，蔡英蓮則在后臺監(jiān)督把場。那氣氛對于一個初探張派門徑的雷英來講，可是夠緊張的。然而，雷英卻從容不迫地圓滿結(jié)束了演出。應該說，雷英在臺上演出了人物，也演出了自己的性格——“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性格。這就是我對雷英最初的印象。

86年12月，雷英隨天津市青年京劇團來京演出。一看戲碼，十臺戲中竟有五臺戲——《玉堂春》《望江亭》《四郎探母》《秦香蓮》《狀元媒》，是雷英主演的。顯然，天津市青年京劇團此次演出成敗與否，有一半的負擔是壓在雷英的身上。

這五場演出，除了《望江亭》之外，其它四場我都看了?！队裉么骸返难莩觯梢悦黠@地聽出，雷英行腔的低音部位有了厚度，像〔散板〕“兩旁的刀斧手”、〔原板〕“三萬六千銀一旦化了灰塵”、“在神案底下敘一敘舊情”等句的低音行腔，都唱得婉轉(zhuǎn)自如，字字清晰。這是老師嚴格要求、耐心點撥的結(jié)果。一般青衣女演員容易犯的一個通病，就是喜歡走高腔。由于天賦的原因，高腔對于她們來講不太費力，又容易討俏，所以逢到高腔之處，便全力發(fā)揮。到了使低腔的地方，由于底氣托不住，聲音反而單薄，往往草率帶過。這就影響了唱腔感情表達的豐富性。我不只一次地聽張君秋先生對他的學生講：“吊嗓的時候，不要因為高腔唱著舒服就專吊這個腔；要專門找那不舒服的低腔去吊，把它唱舒服了?！笨磥?，雷英在“百日集訓”期間，沒少在不舒服的地方下過功夫。遺憾的是，雷英演《玉堂春》演得太拘謹了，該有戲的地方?jīng)]演出來，有的地方感情表達得不夠準確。是不是因為壓力太大了而有些緊張？這種“競技”狀態(tài)如何能把后面的四出戲演好?我確實有些擔心。

《望江亭》我雖沒能去看，但第二天便聽說演的效果比《玉堂春》好，特別是同白士中初會的那場戲，唱、做俱佳，臺下效果很熱烈。接著，我連續(xù)看了三場雷英的戲。這三場戲，一場比一場精彩。

看流派戲，顧曲者往往拿著流派的標準尺度去衡量這個演員象不象流派的創(chuàng)始者。這也難怪，因為那個流派之所以廣泛流行，就是它有獨特的魅力、打動人心的地方，這是其他名家所不能代替的。但是，學流派者真正學象了的恐怕還沒有一個。然而這里面有的就被觀眾所擁戴、承認，有的則被觀眾所冷落，甚至譏為“東施效肇”，這兩者是以什么標準去劃分呢?我想，大體上可以有這兩個標準：一是看他是否學到了流派的主要精神，即所謂神似；二是看他是否發(fā)揮了自己的優(yōu)勢。雷英是被觀眾承認了的，記得《狀元媒》演出結(jié)束后，許多觀眾舍不得離去，直等到張君秋離開劇場時，不少觀眾向他致意，祝賀張君秋有了這樣一個好學生。這就說明觀眾承認了雷英。

嚴格地以張派特有的演唱技巧、音色、氣口去衡量雷英的演唱，可能會找出不少的不似之處。但人們并不去注意這些。因為雷英的演唱有一個突出的特點，就是舒展、流暢，在舒展流暢之中不斷地放出光彩。這其實正是張派唱腔最基本的特色。仔細想來，張派唱腔并不是句句出新意、討俏。如果句句狠著勁地討俏，也就既無精彩可言，又完全脫離了劇情、人物。他每出戲的唱腔布局都是不斷變換著不同色彩的，猶如一幅山水畫，或涓涓細流，或江河入海，或一馬平川，或奇峰突起，而變幻之處卻了無痕跡。這個特點在雷英的演唱中就體現(xiàn)得比較突出。如她唱的《四郎探母》中的“坐宮”一折，鐵鏡公主上場時的四句〔搖板〕，前兩句“芍藥開牡丹放花紅一片，艷陽天春光好百鳥爭喧”。兩句唱不是平均著力的，第一句唱得平淡緊湊，第二句緣著前一句的節(jié)奏起唱，“春光”二字處給個“肩膀”，到“好”字處略使腔，然后輕巧而又頓挫分明地唱出“百鳥爭喧”四字，便立見光彩；猜四郎心事的大段〔慢板〕是“坐宮”一場的重點唱段，這是演員最要發(fā)揮的地方，但也最容易跳出戲外變成技巧、嗓音的賣弄。雷英演唱時并沒有一味賣弄，而是既充分發(fā)揮了她寬、亮、甜、脆的演唱天賦，又在戲情戲理之中，層次分明，條縷清晰，體現(xiàn)了鐵鏡公主對楊延輝的關(guān)心、體貼之情。生、旦的〔快板〕對口唱是這場戲最精彩之處，這也是張派最拿手的地方。雷英比較熱練地掌握了老師摘字、偷氣、頓挫、使小腔的本領(lǐng)，唱得步步催緊、字字清晰，把鐵鏡公主焦急、擔心而又體貼的復雜心緒生動地表現(xiàn)出來。《秦香蓮》一劇的演出似乎比《探母》一劇更放得開些，據(jù)說雷英很喜歡秦香蓮這個人物性格，看她的演出，從“送別”“尋夫”“闖宮”到“祝壽”“殺廟”“公堂”，幾折戲的層次都掌握得頗有分寸，把秦香蓮含悲忍讓、苦苦哀告直至被逼后忍無可忍地毅然反抗的性格特點表達得十分生動，具有感人的力量?？梢姡谏羁汤斫膺@個古代婦女性格特點上是下了功夫的。

雷英發(fā)揮自己優(yōu)勢最突出的劇目就是《狀元媒》：她的年齡同劇中人柴郡主的年齡相仿，此其一；經(jīng)過前四出戲的表演，雷英自信心增強了，因而在唱腔演唱上更加揮灑自如，隨心所欲，此其二；雷英有較扎實的武工（她演過《別姬》，舞劍頗具風采），又擅長于面部表情的傳神寫意。因而，“涉獵”一場的“馬趟子”表演鏈示了柴郡卜的英武；“陣前定情”一場又表現(xiàn)了兒女嬌羞之情；第九場大段〔二黃原板〕的演唱突出了柴郡主的深沉眷戀；同八賢王的見面一場活靈靈地把兄妹之間的調(diào)笑、和諧情調(diào)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見呂蒙正的表演又把柴郡仁急切中“顧不得拋頭露面”的焦慮心情勾畫得惟妙惟肖；“會殿對質(zhì)”一場〔西皮流水板〕的唱腔則把柴郡主譴責傅丁奎冒功招親的激憤之情傾泄出來。所以，雷英所表演的柴郡主性格突出，感情豐滿，給觀眾留下了美好深刻的印象。

有人說，雷英是幸運的。是的，雷英的成長澆鑄了許多人的心血，不僅有張君秋、謝虹雯、蔡英蓮等老師的教授，還有劉雪濤、郭元祥、高寶賢、程正泰、鈕榮亮、張學津、葉金援、何順信、周長貴、張似云等眾多名家為與雷英合作的演員、樂隊的培養(yǎng)，而這些工作又是在天津市市政府、市文化局及劇團領(lǐng)導組織、指導的“百日集訓”活動中進行的。在短短的三、四個月的時間里為一個青年演員排演了七出戲（除在北京公演的五出戲外，還有《大、探、二》和《劉蘭芝》）。這在全國所有的京劇團里恐怕還是絕無僅有的吧！然而，這種幸運實際上也是一種巨大的壓力。有這么多領(lǐng)導、老師的關(guān)心培養(yǎng)，有象王立軍、張克、藍文云等優(yōu)秀的青年同行的親密合作，雷英豈能懈怠。

一位老戲劇家用安徒生童話中的丑小鴨比喻過雷英，說她這只“丑小鴨”經(jīng)過一些坎坷，現(xiàn)在已經(jīng)變成了一只自天鵝。這表示了這位老戲劇家對雷英的愛護、鼓勵，也代表了所有關(guān)心京劇藝術(shù)的人們對雷英的殷切期望。白天鵝的翅膀畢竟還不怎么硬，她的旅程還十分遙遠，可能還要遭受風雨的磨煉。愿雷英再接再厲，把自己的目光永遠盯在旅程的最前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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